前些日子，有个读者向我诉苦。他是毕业后就考公上岸的基层公务员，坐标中部省份某地级市。工作中的各种形式主义、无用内耗，永无休止的文件和会议，还有严苛的层级制度、满耳的官腔和套话、复杂的人际关系，都让他感到极度压抑，濒临崩溃。

当他对家人提及自己的苦闷时，都是体制内的父母只会批评他适应能力太差。当年 " 一张报纸一杯茶 " 就能混半天的父母，不能理解他的身心俱疲。另外，逼婚也让他有窒息感。他说 " 感觉自己已经废了 "，但父母总是说他不知足，" 身在福中不知福 "，认为" 有铁饭碗，有稳定收入，还想什么乱七八糟的，做人就不能成熟一点吗？"

" 知足 " 是 " 上岸者 " 常用的说法，类似的还有 " 真香 "。之前有个讨论就业的微博，评论区里有不少人说 " 傻子才不考公考编，上岸了就不用担心发工资问题，别人还在愁这个月能不能拿到工资的时候，我五千块钱准时到账，真香。"

如果眼里只有钱，只有 " 稳定 "，那么这句话暂时来说或许没有错，但 " 每个月按时拿工资 " 和 " 感觉自己废了 " 在很多时候也并没有冲突，对于一个人来说，" 不知足 " 并不是坏事。

前两天放榜，懂球帝和虎扑这种年轻人扎堆的体育社区，有不少考生晒分数。有一位成绩不佳的考生征求大家的建议，有人留言说报读某专科警校，表示自己就是走这条路，已经成功考公上岸，评论区一片附和与羡慕声。

这几年警校很热门，除了专科之外，一些热门警官学校的录取分数甚至超过 211，去年一度成为热搜。但他们似乎没有想过，警校录取分数超过 211 是何等严重的失衡甚至反智的社会状态，他们也没有想过，警察乃至吃 " 公家饭 " 的人越来越多，意味着多么大的公共支出，整个社会承担着何等巨大的压力。

前些日子，还有人慨叹某些地方一刀切 " 禁止吃喝 " 的懒政。我写了这么一段话：" 就像一代人越是强调无底线适应社会，就越会给下一代带来更难适应的社会一样，当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考编考公是唯一出路，其他选择都是狗屁时，这条路的障碍也会越来越多，不仅仅是进入时你争我抢的独木桥模式，进入之后也会面对越来越多的限制。"

从历史来看，体制外的上升空间越小，体制内旱涝保收的吸引力就越大，但与此同时，体制内的空间也会随之越来越狭窄。这不仅仅是因为人数上的 " 拥挤 "，更因为体制从不能孤立生存，从供养到运转，都需要体制外的支撑。当失去这个有效支撑时，体制内也会出现大量规训、限制甚至整肃。简单点说，就是体制外的路越窄，体制内的日子就越难熬。

从个人的体验来看，我从不否认考公考编暂时的稳定性。如果一个年轻人别无所长，考公考编求稳定确实是最 " 划算 " 的选择。但如果不想二十岁就看到自己六十岁的样子，又有一技之长，不妨将目光放长远一些。有人认为铁饭碗最长远，这是典型的既不懂历史也不懂现实。

高考之后，填志愿是无数家庭最关注的事情，若非如此，张雪峰们也不会一茬茬割韭菜。我不否认高考志愿指南对于部分家庭的指导作用，但一来干这行的人只会遵循整个社会的功利主义心态，鄙视人文学科或是就业显得有些难的学科，推荐最为功利的选择，造成另一种四年后的扎堆，二来以这些从业者的整体素质，也不可能真的看清趋势。

别说这些靠嘴皮子忽悠人的从业者了，几乎没有人能预测几年后的专业未来。那些曾经红火的专业，有些已经消失，有些人满为患，当下红火的专业，谁又知道四年后会怎样？还有一些冷门专业在逆袭，但它们显然容纳空间有限，经不起任何扎堆，经济和时代的周期性也让它们的逆袭未必长久。

所以，抱着 " 四年后我要做什么工作 " 的心态去填报志愿，很可能会是镜花水月。当然，很多家长会嗤之以鼻，认为只要能考公考编的专业就是好专业，多少年后也不会变。只是，如果人人都只想着 " 上岸 "，又有多少空间容纳他们呢？更何况，考公考编真能保一世吗？

我完全不能理解某些人提起考公考编时挂在嘴边的 " 退休金高 " 这一理由，因为拿眼下的情况去判断三四十年后的事情，肯定是荒诞的。像当下这样，几代劳动力通过一段经济上行期积累财富，合力供养一代退休老人的事情，在世界历史上前所未有，以后会不会还有呢？自己用脑子想想。

如今，AI 是一门显学，很多人出于功利心态，聚焦于 " 哪些行业会消失 "，但它很可能只是 AI 最初级的影响。

即使 AI 再强大，我对人类的未来仍不悲观，但对于中国孩子的未来，我非常悲观。因为以中国教育的实质状况，大多数孩子还没出校门，可能就已经被时代淘汰。

很多人都说，最能抵御 AI 的人类特质，应该是个性与创意，但这恰恰是中国孩子在学校里会逐渐失去的东西。当然，这并不只是教育本身的问题，因为教育体现的是社会要求，中国社会需要的是整齐划一体系里的 " 螺丝钉 "，听话顺从，可以放弃尊严、个性和梦想。而在 AI 时代，听话顺从的工具人，难道能比 AI 更能干吗？

AI 并不单纯是一个科技概念，而是人文概念。科技上的一时长短，并不意味着永恒，人文层面的观念差距，影响才深入骨髓。如果单纯从科技层面考量 AI，那就只会批量制造与 AI 雷同但肯定比不上 AI 的工具人。

专业的选择当然很重要，但如果仅仅从 " 就业 "" 赚多少钱 "" 是否利于考公考编 " 来衡量专业，人生其实已经画上了句点——没错，我一直都说，很多人在少年时就已经死去，剩下的几十年时光不过是行走的工具人而已。只有保持热爱，才真正长久甚至永恒。

很多二极管又会说了：" 热爱能当饭吃吗？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。" 我知道在二极管的世界里，人只有两种，一是不会饿死，一是会饿死，人生也只有两种，一是有钱，一是没钱。但我更加清楚，在经济不可预测的下行期，在专业是否存活都不敢保证的技术变革期，在 AI 一日千里的状态下，" 热爱 " 可能是人类最有力的武器。

二十年前，置身经济上行期，个体的选择其实并不重要。即使学习不好、选错专业，照样可以有口饭吃，因为社会的容错空间很大。同时，社会也有足够大的容懒空间，在我大学毕业时，考公并不是主流选择，因为经济前景好、新兴行业多，很多人愿意去闯荡，但选择安安稳稳也不会有错，二十年后的今天甚至会变成 " 有眼光 " 的证明。

可以后呢？在一个变化剧烈的社会里，容错和容懒的空间都会大大缩小。上岸的人可能会重新下水，他们以为的 " 一辈子安安稳稳 "，或许只是 " 比别人晚几年倒霉 "。每个人都应该想一想，如果自己失去现有的一切平台，那么还有没有生存下去的能力和武器？当自己放弃梦想、喜好和个性，纯粹功利地去选择专业和面对就业时，还剩下什么东西真正属于自己？

没有热爱，可能真的会饿死，有了热爱，起码有走下去的机会，因为AI 时代不需要工具人，只需要活生生的人。